达_芬奇论想象

Journalof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Culture󰀂NanjingNormalUniversityMar.,2007No.1

达󰀁芬奇论想象

李正学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摘󰀂要:达󰀁芬奇认为,想象是艺术的表现形式,想象是一种存在方式。在艺术实践中,应该充分认识想象的意义,利用一切可能的环境、条件和方法,刺激想象,努力去想象,学会使用想象,为人类和艺术作贡献。达󰀁芬奇的想象理论,在人类想象理论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对后世学者影响很深。

关键词:达󰀁芬奇󰀂想象󰀂表现形式󰀂存在方式

中图分类号:30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9853(2007)01-129-04

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daVinci,1452-1519)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和全才,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诸多领域,他都取得了 超过他的时代!(丹纳语)的伟大成就。只有一个列奥纳多,却创造了无数个第一,提出了许多原理。本文认为,在人类的想象理论史上,达󰀁芬奇也应该占有一席之地。这个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的 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法国历史学家泰恩语)的天才,对人类想象活动的认识和理解,同样值得称赞和重视。

想象是艺术的表现形式。西方美学史上,最早使用 想象!一词的是亚里斯多德,他指出想象与判断是不同的概念。古罗马时期的斐罗斯屈拉特,开始用想象来阐释艺术创造问题。达󰀁芬奇继承了他们的观点并有所发展。他认为,想象是艺术的表现形式。在论绘画与诗的区别时,他说: 诗用语言把事物陈列在想象之前,而绘画确实地把物象陈列在眼前,使眼睛把物象当成真实的物体接受下来。诗是想象的艺术,绘画也需要想象。只不过诗的想象的媒介工具是语言,而绘画则是用确实的物象。这就是说,诗歌和绘画只存在表现载体的区别,而没有表现形式根本的不同。在得出这一认识后,他气愤地质问那些看不起绘画的诗人:

如果因为绘画是手艺,需要手画出想象中的内容,而把它叫作机械的,那么你们诗人同样

[1](P22)

也用手中的笔书写你们想象的内容。

同样是运用想象进行艺术创作,绘画与诗歌不应有等级差别。在想象面前,各种艺术形式都是平等的。没有高级艺术的想象,也没有低级艺术的想象。有的只是艺术家本人想象能力的高低而已。不能把绘画称为机械的艺术,而把诗人称为高超的想象家。绘画用想象从事创造,其艺术地位应该值得肯定。

绘画是想象的艺术,想象是画家的艺术表现形式。画家在绘画时应该充分驰骋想象,自由想象,使心与天地沟通,灵与神圣相合,这样才能达到绘画艺术的最高境界。达󰀁芬奇描绘到: 画家自由地思考着多种多样的事物的产生,例如动物、植物、果实、风景、田园、山坡以及使人见了害怕的可怖可惊的地方;还有那些可喜的、柔美而悦目的场所,那里有不遭风雨而又微风吹拂的、开遍各色鲜花的草地;还有那从高山倾泻而下的河流,势如洪水,挟着连根拔起的树木、岩石、树根、泥土和泡沫,卷走一切不愿自身

收稿日期:2006-11-01

作者简介:李正学,男,1971年生,山东莱芜人,山东科技大学文法学院讲师,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

129破灭而拼命挣扎的东西。同样(画家的心)能创造暴风雨的海洋,在那里,海水和狂风激战,跃起傲慢的巨浪,它落下时就击毁那些正在浪底作恶的风,把风包围、囚禁、击碎和分裂它,把它与污浊的浪沫混合起来。!如此丰富的想象,才能催生出画家的无穷乐趣,惟其如此想象;才能体现绘画艺术的巨大魅力∀∀∀ 将画家的心灵变得和神灵的心相仿佛!,惟有想象以致如此矣。

绘画不但在创作上获得了与诗歌艺术平等的想象地位,且在欣赏效果上还有所超出。达󰀁芬奇指出: 绘画更美观,更富于想象,更便于理解,雕塑除了能够经久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优点。达󰀁芬奇对雕塑怀有偏见。 雕塑不是一门科学,是一项最最机械的手艺。!他是从雕塑家在工作时满头大汗和雕塑作品只是展示原物的本来面目这两点上,认为雕塑家不如画家的。为了抬高自己,而贬低别人,巨人达󰀁芬奇也不例外。但是,达󰀁芬奇并未否认雕塑不是想象的艺术。雕塑不如绘画,只不过它不如绘画 更富于想象!而已。他还说: 浅浮雕要求的构思,远比全浮雕为多,因而在构思的宏伟上更接近绘画。构思是艺术创造的过程,构思过程离不开想象力的发挥。

在文艺理论史上,肯定绘画、雕塑与诗歌都是想象的艺术,达󰀁芬奇是较早的一位。在想象活动中,诗、画、雕塑有各自的特点和擅长的领域。达󰀁芬奇的这些精辟分析,远远超越了时代,直到两个世纪后,德国文艺批评家莱辛才在#拉奥孔∃中作了进一步发挥。

达󰀁芬奇认为想象是一种存在方式,他在比较诗与画时指出:

画家是所有人和万物的主人%%事实上,由于本质、由于实在、由于想象力而存在于宇宙间的一切,画家都可先存之于心中,然后表之于手。他并且把他们表现得如此卓越,可以让人在一瞥间同时见到一幅和谐匀称的景象,如同自然本身一般。

在达󰀁芬奇看来,宇宙间的万事万物,假如画家想见想看,假如画家愿意,他就有能力创造他们,他是他们的主宰与创造主。可是,宇宙间的一切,美人,怪物,荒芜人烟的地区,炎热寒冷的场所,从高山之巅俯览平原,从深谷仰望高山%%在绘画中,都可以一种方式来表现吗?显然不是。画家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摹仿事物,取决于该事物在宇宙间的存在方式。有什么样的存在方式,就应该有什么样的摹仿方式。事物的存在方式又取决于画家对它们的观察和思索。画家是主人,他对大千世界不可能一视同仁,而要区别对待。达󰀁芬奇观察到,宇宙间的事物以三种方式存在:即本质存在、实在存在和想象存在。美人美在本质,故美人是以本质的方式存于宇宙间。如#蒙娜丽莎∃者是。高山平原溪谷海滨是由于其实在而被画家存之于心表之于手,故山川河谷以实在的方式存于宇宙间。如#岩间圣母∃者是。怪物是虚构的,亦缺乏本质可言,它在宇宙间的存在应该是一种想象的存在。如#最后的晚餐∃者是。依据事物存在方式的不同,画家在绘画时就应以不同的方式来表现它。认为万事万物在绘画中俱可以以一种方式表现出来,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本质的东西不能表现以想象,想象的东西不能以实在来呈现,而实在的东西亦不能以本质言之。三者之间,一旦发生混淆错乱,绘画就有可能失去真实感。达󰀁芬奇指出事物的三种不同的存在方式,提醒了画家在观察时要仔细甄别,在创作时更要注意区别。

达󰀁芬奇的三分法,把画家的摹仿对象扩大了。凡是充盈在宇宙间的一切事物,无不以这三种方式中的某一种而存在着,因而无不属于可以被摹仿的范围。本质存在是一种潜在,实在存在是一种显在,想象存在是一种超在。宇宙无所不有,事物无所不在,均不过于此三在。览天下于一身,集万物于一有,此即绘画之本能。

达󰀁芬奇是一名画家,画家崇拜眼睛。所以,他认为实在比想象重要。他说: 想象与实在之间的关系犹如影子和投射影子的物体之间的关系;同样的关系也存在于诗与绘画之间。正因如此,他反对把绘画称为 哑巴诗!,而相应地称诗是 瞎子画!。他说: 画是哑巴诗,诗是盲人画。对于一个健康的躯体而言,哪一种创伤更重,是瞎眼还是哑巴?达󰀁芬奇的答案自然倾向于前者。从这个意义上,他认为诗不如绘画 美妙!。他说道:

想象的所见及不上肉眼所见的美妙,因为肉眼接受的是物体实在的外观或形象,通过感官而传给知觉。但想象除了依靠记忆,就无法越出知觉的范围,假使被想象的事物无甚价值,那130[1](P24)

[1](P43)

末记忆也会消逝和停止。诗在诗人心中或想象中产生,仅仅因为他和画家都表现同样的事物就和画家分庭抗礼,但实际上他们是望尘莫及的,正如前面指出过的一样。因此,可以说,在表现方面,绘画与诗的关系正和物体与物体的影子的关系相似。差别甚至还要大些,因为影子能够通过肉眼为人所见,而想象的形象却不能用眼所见到,只在黑暗的心目中产生。在黑暗的心目中想象一盏灯火,与用眼睛在黑暗之外的的确确看到灯火,两者相差多么悬殊

诗的工具是语言,它与实物之间的关系是间接的,需要靠想象和幻想重新唤起。绘画的工具是色彩、颜料和线条,它提供的东西能与人们眼中的实物形似,所以使人觉得更加逼真和真实。

在达󰀁芬奇之前,关于摹仿理论,柏拉图提出过三种 床!: 理式!的床、个别的床和绘画出的床[2](p65)。柏拉图认为,这三种 床!有等级差别,不能划一。他轻视艺术的摹仿,实际上是限制了人们对摹仿的认识和对世界的理解。亚里斯多德提出了 三种对象!: 过去有的或现在有的事!、 传说中的事或人们相信的事!以及 应当有的事。亚里斯多德实事求是的态度和观点,扩大了艺术家的摹仿视野,促进了古典艺术的发展。但与亚里斯多德相比,达󰀁芬奇的三分法更科学,使用起来也更明晰方便。因此,达󰀁芬奇关于宇宙间三种存在方式的说法,应该视为对摹仿理论的一大发展和贡献。遗憾的是,达󰀁芬奇没有刻意地创建体系,他的#论绘画∃(trattatodellapittura)虽然没有进一步阐释他的三分学说,但我们却不宜因此而抹杀他的理论的重要价值。事实上,在达󰀁芬奇关于宇宙间存在方式的理解中,在他关于想象和实在的关系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现象学和存在主义理论的影子。

达󰀁芬奇充分肯定想象的实践意义。想象是事物在宇宙间的存在方式之一,事物需要我们发挥想象去认识和了解。在艺术创造中,发挥运用想象力和不用想象力,其层次和境界是有天壤之别的。达󰀁芬奇说: 有些人透过玻璃、半透明的纸张或薄纱,观看自然物体,并在上面描下轮廓,经修改使它合乎比例之后,再根据亮光与阴影的位置、数量与形状,添上阴暗。这对于那些晓得如何凭借想象力描绘出自然的效果的人说来,乃是作为一种减轻疲劳的方法,以及使物体的真实的摹像极其准确,任何细节都无遗漏的一种权宜办法。就这一点而论,那是值得赞许的。但对于那些少了它便不能作画,也不能运用自己的思想分析自然的人,这一种发明应该受谴责。因为这类懒惰会毁掉人的才智,使他不用这法便不能制出好作品,这一类人在一切发明想象以及叙事画方面,总不免贫乏无力。不运用想象力,懒于、倦于运用想象力,这样的艺术家应该受到批评指责。在艺术实践中,不发挥想象力,不仅会一事无成,而且还会疲惫倦怠。他在#画家守则∃中举例子说: 当你横过田野,请发挥你对各种事物的观察力吧!先看这一件,再看另一件,去粗取精,搜集各种资料。不要像某些画家,倦于想象力的运用,搁下工作,以散步为消遣,但是,他们仍是精神疲惫,懒得观察周围事物。!所有这一些,都提醒我们应该注意发挥和运用我们的想象力来为艺术服务,为生活服务,而不是浪费。

想象是艺术家科学家认识自然、发明创造的武器。那么,在实践中我们应该如何促进想象力的发挥呢,有没有方法?达󰀁芬奇谈到:其一,想象的孤独性质。就是说,为了更好地发挥想象效果,画家在想象作业时,应当保持孤独。他在专门论述画家的画室生活时说: 为使躯体不致妨碍精神的健全,画家和素描家应当保持孤独。在致力研究思索,不断展现眼前的事物以便为记忆储藏提供材料时尤当如此。当你单独时,你全部是自己的,有了一个伴,只剩半个自己,并且作伴的品行愈次,所剩愈少。同伴更多,麻烦就更大。如果你回答说,只要我干我的事,离他们远些,也就能更好地思量自然事物的形态。那我要回答,这可不容易办到,因为你难免不听他们闲聊。一仆难事二主。你将既不能尽朋友之情谊,对艺术思索的影响也更糟。假如你说,我可以离他们老远,他们的话钻不进我耳里,乱不了我的心神。我说,你会被人当傻瓜看待,因为这样一来,你还是孤身独处了。

42)

[1](P41)

其二,想象的处所要小。他说: 住所

小,思想集中;住所大,思想散漫。!人的思想是否与人的住所有关系,这个问题难以实验证明。而自古以来,以空间来论述思想大小的先贤哲人,达󰀁芬奇恐怕是仅有的一个。这是金玉之言,还是无稽之谈?读者诸君不妨一试。以愚意是相信的。蜗居斗室而抒发煌言,古往今来不乏此例。

达󰀁芬奇还提出了刺激想象活跃的具体方法。这一方法是达󰀁芬奇的发明,他认为对画家从事创作

131很有作用,能刺激灵感的产生。具体作法如下: 请观察一堵污渍斑斑的墙面或五光十色的石子。倘若你正想构思一幅风景画,你会发现其中似乎真有不少风景:纵横分布着的山岳、河流、岩石、树木、大平原、山谷、丘陵。你还能见到各种战争,见到人物疾速的动作,面部古怪的表情,各种服装,以及无数的都能组成完整形象的事物。墙面与多色石子的此种情景正如在缭绕的钟声里,你能听到可能想出来的一切姓名与字眼。切莫轻视我的意见,我得提醒你们,时时驻足凝视污墙、火焰余烬、云彩、污泥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物,于你并不困难,只要思索得当,你确能收获奇妙的思想。思想一被刺激,能有种种新发明:比如人兽战争的场面,各种风景构图,已经妖魔鬼怪之类的骇人事物。这都因为思想受到朦胧事物的刺激,而能有所发明。但你首先必须晓得如何将你希望表现的物体的各部分,比如动物的肢体,或风景画的各要素诸如树木、岩石等等画好才成。

他还说: 诚然,从这斑斓的色彩里,可以看出不少发

明来的。我说过应当在里头发现人头、各种走兽、战争、岩石、海洋、浮云、树林或诸如此类的事物。并注意到这和钟声多么相同,你在里头有可以听见你爱听的一切声音。然而,这些斑渍,虽能给你各种发现,可是教不了你完成任何画部,我提到的那位画家作的风景画就索然寡味。达󰀁芬奇的这一发明,究竟能不能奏效,效用能到什么地步,各人自会有不同的评论。不过,有的研究者就认为:涂在墙壁上的许多不规则的斑点,会使艺术家、作家或普通人产生不同的联想形象,这一见解是瑞士精神病学家罗夏

[4](P43)

(H󰀁ROrschach)的墨迹测验的起源。

除此之外,达󰀁芬奇还论述了想象和记忆的关系。艺术想象要靠记忆,记忆中的印象是艺术家发挥想象的凭借物。反过来,想象又可以加深记忆。在谈到睡后与睡前的学习时,他说: 我从亲身体验中发现,若在黑暗中卧在床上,将研究过的物体的轮廓或其它经深思而理解的事物,运用想象回忆一遍时,获益非浅。这是一种值得赞许的方法,有助于将事物深印于记忆。达󰀁芬奇的这一发现,经过心理学实验证明是可靠的,现在中小学生学习方法指南册上,保留有六百年前达芬奇使用的这一方法。综上所述,达󰀁芬奇对想象的认识和理解是全面而深刻的。想象是宇宙间事物的一种存在发法,想象的存在和实在的存在是不同的。想象又是艺术的表现手法,在艺术表现中,绘画因其实在的表现而在欣赏上要超过诗歌之想象的表现。同时,对于想象实践意义的重要性认识,更说明了达󰀁芬奇对想象的重视。总之,达󰀁芬奇的想象理论,不仅在人类想象理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对后世学者有很深的影响,而且即使在今天也仍有它的理论认识和借鉴意义。参考文献:

[1]列奥纳多󰀁达󰀁芬奇.论绘画[M].戴勉译.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2]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3]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4]王洪礼.达󰀁芬奇在心理学上的贡献[J].大众心理学,1986(6).

责任编辑:宏󰀂玲

LeonardodaVinci&sCommentonImagination

LiZhengxue

Abstract:InLeonardodaVinci&sopinion,imaginationwasaformofexpressionofartandamannerofexistence.Intheartisticpractice,peopleshouldrealizethemeaningofimaginationandmakefulluseofpossiblecircumstance,conditionandmethodtostimulatetheimaginationforhumanbeingsandart.TheLeonardodaVinci&stheoryofimaginationoccupiedauniqueplaceinthehistoryoftheoryofimaginationandexertedasignificantinfluencetoscholarsoflaterages.

Keywords:LeonardodaVinci,imagination,aformofexpression,amannerofexistence132